“爺不稀罕！”我極高傲地一揚下巴，丟給他一個鄙夷不屑的側臉。

蘭舟怔了怔，驀地嘆了一聲，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風、流樣兒，認真說道：“殿下這般任性賭氣，蘭舟恐怕教不好殿下。”

我一愣，搶個雞腿跟能不能教好我有關系嗎？

我撇撇嘴，有些不屑，“怎么就教不好了？又不是讓你教我搶雞腿！”

蘭舟笑罵一句：“果真空穴來風未必無因，你如此孩子氣，從前的太傅沒被你氣死，可真是福大命大啊！”

我騰的一下站了起來，與蘭舟貼得極盡，踮著腳尖，眼睛對著眼睛地瞪著他，恨恨道：“葉蘭舟，你可是想挨板子了？別怪爺用身份壓你，再這么沒口德，爺打得你爹媽都認不出來！”

蘭舟斂了笑意，然而那雙桃花眼卻瞇了起來，如一彎新月，細細的一線，就連聲音也是帶笑的，“誰說要拜我為師來著？怎么，試一下你的身手，這便惱了？”

我愣住，試我的身手？他剛才引我搶雞腿，不是逗我玩的？

蘭舟退后一步，與我拉開距離，正色道：“你輕功極好，速度快，反應也夠敏捷，只一點，你內力太差，短距離奔跑很少有人能追得上你，但若是長途追逐，你內力不濟，必敗無疑。”

我深以為然，果然行家一出手，就知有沒有，蘭舟不過是與我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，就將我的底細摸清了。

我對蘭舟肅然起敬。

即便沒有磕頭拜師，我也認他這個師父了，我要好好跟他學，聽他的話，不求成為什么文武全才，只求能有保住我想要保護的人的能力。

我向蘭舟深深一揖，誠懇道：“蘭舟只管放心，我既然說了要跟你學，自然是聽你的，若我懈怠了，你要打便打，要罰便罰，我絕無怨言！”

蘭舟聽罷，深深地凝視著我的眼睛。我回望著蘭舟的眼睛，讓他看見我的誠意。

我承認我是個很任性很幼稚的人，即便在四哥面前，我也常常耍滑頭，可這一次，我是認真的。

蘭舟仍是深深地望著我，不發一言。

我轉身走向寢殿，蘭舟不知我要做什么，便跟了來。

我打開鏡臺下的一個抽屜，取出一個細長的檀木匣子，遞給了蘭舟。

蘭舟看了我一眼，我示意他打開。里頭是一支黃竹戒尺，這戒尺是四哥親手做的，他就是用這根戒尺懲罰我不認真念書的。

我將戒尺雙手遞給蘭舟，鄭重道：“你用這個打我，我決不反抗，也不會秋后算賬。”

蘭舟的目光落在戒尺上，看了好久，還是沒看出什么不同，只搖了搖頭，將戒尺放回匣子里，道：“你若當真愿跟我學，那么這戒尺便用不上，你若并非真心，即便是圣旨也沒有用，更何況一支戒尺？”

我說過我要聽蘭舟的話，他不收，那我便繼續保存著吧。

跑了一陣子，便覺得肚子餓了，所幸這時節天氣暖和，膳食還溫著，我便回到膳堂繼續用膳。

我剛坐下，四哥便來了，他看起來很疲憊，眉心有輕微的褶痕。他站在門口，擋住了一半落日的余暉，我眼前暗了一暗，心里卻一下子亮堂起來了。

看見他，我就安心了，即便仍是一籌莫展，心里卻憑空多出了幾分底氣。

四哥于我，便如我于曦兒，我是曦兒的保護傘，四哥是我的保護傘。不論何時，四哥總能給我莫大的勇氣與信心。

我敬愛四哥，敬到他說的每一句話我都信，即便他說太陽是方的，我都會毫不猶豫地贊同；愛到我可以把一切都給他，只要他要，只要我有，便是萬里江山，也不抵四哥一笑。

歸雁極快地換了新菜，我與四哥相對而坐。歸雁侍立在我身邊為我挾菜，送到我嘴邊，四哥命她退下了，坐到我邊上，親手喂我吃飯。

四哥已經有好多年不再這樣喂我了，隨著年齡漸長，他要處理的政事越來越多，我們已經很難再像以前那樣，他左手牽著我，右手牽著曦兒，三人無憂無慮地在皇宮的每一個角落留下囂張的笑聲。

我心里暖暖的，一種被寵愛的幸福感油然而生。被四哥寵愛著，被曦兒需要著，這樣的感覺令我覺得我是最幸福的人，為了將這份幸福維持下去，我不惜一切代價！

四哥舀起一勺湯，細心地吹涼了才送到我唇邊，眼角的余光落在滲著血的紗布上，“傷口怎的又出血了？”

我滿不在乎地瞥了一眼，小傷而已，不傷筋不動骨的，皮肉痛罷了，答道：“不小心撞到了，沒什么大礙，已經叫太醫瞧過了。”

四哥的眉皺得越發緊了，語帶責備，“怎的如此大意？可還疼了？”

我咧嘴一笑，“四哥問了，便不疼了。”

這話好熟悉，好像在哪兒聽過。我腦子有些暈陶陶的，卻想不真切了。

四哥手一抖，剛挾起的一顆四喜丸子掉回了碟子里，我瞪著眼睛看他，笑嘻嘻道：“嘿嘿，四哥的手也傷了么，怎的連個丸子都挾不起來了？”

四哥淡淡一笑，半真半假道：“今日幫著父皇批了許多折子，手酸得緊。”

我抬左手按上他眉心，輕輕揉了揉，忍不住的心疼，“剛從秦國回來，又要處理三國皇族來訪的事宜，還要協助父皇處理政事，辛苦你了。”

只怪我從前太荒唐，如今只能眼睜睜看著四哥辛苦受累，半點忙都幫不上。

四哥倒是淡定，笑著又挾了顆丸子送到我唇邊，“這江山日后總是你來坐的，我如今受些累也是值得的。”

四哥總是什么都為我做好了，只要有他在，我可以高枕無憂，坐享其成。他為我付出了那么多，我總得為他做些什么。

膳罷，四哥拉著我坐在階前，遙望滿天繁星，夜風微涼，他挨我極近，淡淡的龍涎香氣從他身上散出，我側頭靠著他的肩，暈陶陶的像是喝了二斤醉三朝。

“今日都做了什么？”四哥側首問我，他的唇不經意間掠過我的額頭，溫溫的，軟軟的，直暖到了心底里去。

似乎時光倒流，十年前，他常常這樣坐在階前，左邊是我，右邊是曦兒，有時我和曦兒也會一人坐在他一條腿上，四哥大我六歲，身量雖高，卻是極瘦的，我和曦兒兩個小肉球壓著他時，我往往能感到他的腿在輕輕打顫。

我抬眸凝注他的臉，他依舊瘦削，卻已然徹底退去了年少時的柔弱，他的肩很寬，胸膛很堅實，他是我唯一能肆無忌憚依賴的避風港。

“清早楚默然來了，我同他在園子里逛了會兒，后來去看了曦兒。”

四哥的身子一僵，半晌，才聽他沉沉問道：“曦兒……怎么樣了？”

我心里一暖，四哥太忙，他還沒來得及去看曦兒，可他卻來了我這兒。

“她心里總是難受的，哭了好久，看她哭，我心都要碎了。”我盯著四哥的眼睛，問道，“我一定會護住她的，四哥，你信我嗎？”

四哥默然，誠然，我這個問題實在是太難為他了。我所有的勢力都是父皇母后還有四哥幫我建立起來的，我有什么資本同父皇母后對著干？

我垂眸，避開四哥的視線，不想教他看見我眼底的厭棄，只道：“我會想出辦法來的，我一定會想出辦法的！”

仿佛是說給自己聽的，我說了兩遍，來堅定本就沒有什么底氣的心。

四哥突然伸臂環住我的肩膀，將我摟進懷里，用很深沉很深沉的語氣說：“旭兒，你需得明白，若你不能做一個英明神武的君王，那么曦兒不論去不去和親，日子都不會太好過！”

曦兒只是一個庶出的公主，向來不得父皇歡心，不受寵的公主沒什么仗勢，即便當個棋子，都不會是關乎輸贏的棋子，不論是在娘家，還是在夫家，都很難過得順心。

我明白，所以，我要變強！我要做曦兒的靠山！

我指著北方天空最亮的一顆星星，靠著四哥的肩膀，輕聲說道：“四哥，我記得那時你教我認星空，曾經指著北辰星對我說，旭兒要做最亮的那一顆星。”

我回眸，望進四哥眼底，聲音雖輕，卻是堅定不移：“我要做最強大最耀眼的那個人！”

四哥回望著我，眸間似盛滿了星光，光華瀲滟，奪人心魄，他輕聲道：“我等著看我的旭兒成為真正的男人！”

我啞然，擂了他一拳，翻著白眼說道：“什么話！我不是男人，難道還能是女人啊！”

四哥捉住我的拳頭，眼里是濃濃的寵笑，“你如今只能算作男孩，尚算不得男人。”

我仰頭望著星空，心里有微微的失落，我不想當男人，我想穿繁復綺麗的裙子，梳時興的發髻，滿頭珠翠環佩叮當地做一個普通又俗氣的女兒家。

但我只能努力當一個男子漢，為了我愛的人。

我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：我要去找母后談判，我要像個男人那樣去勇敢面對，去力挽狂瀾，扭轉乾坤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