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一晚，皇帝自然是在昭華宮用膳。

夜寒煙無法說服自己不去看那張永遠也忘不掉的臉。他比六年前蒼老了些，也許是因為風霜的緣故，顯得越發清瘦，但一雙眼睛仍然炯炯有神，帶著掩飾不住的戾氣，讓人看了不寒而栗。

這個老賊，他至今還好好地活著，九五至尊，君臨天下；可是他的敵人都已經成了枯骨，化灰化塵，再也找不到了。

夜寒煙覺得眼前的場景很好笑。她本該持一柄尖刀不顧一切地撲上去的，可是此刻她手中卻持著一雙烏木鑲銀的筷子，卑微地侍立在一旁為他添茶布菜。

他怎么可以活這樣久，那么多不該死的人都死去了，為什么偏偏是他一直活著？夜寒煙想不明白。

“……小煙？你在干什么？”

皇后驀然提高的聲音，將夜寒煙從恍惚之中驚醒了過來，她茫然四顧，才發覺御膳房的小宮女又送了兩盅湯過來，她只顧胡思亂想，竟未看見。

素月忙過來替她解圍：“想是小煙初見皇上龍威，一時失神也是有的，今兒大喜的日子，娘娘便免了她的責罰吧？”

皇后的臉色微微一變，正要開口，皇帝已經笑道：“素月丫頭的嘴比從前越發伶俐了！這個小丫頭，是新過來的？”

夜寒煙垂首不語，素月忙替她答道：“是，小煙才過來昭華宮三四天，規矩尚未學全，皇上開恩，饒她一回吧！”

夜寒煙無奈，只得躬身行禮，皇帝漫不經心地看了她一眼，忽然一愣，厲聲喝道：“抬起頭來！”

夜寒煙心中本已恨極，聞言越發怒氣上沖，當下便毫不遲疑地直起身子，一雙眼睛清冷冷的，直視著她眼前這個發號施令的人。

素月見狀不禁暗暗著急，不想皇帝面露詫異之色，怔怔地在夜寒煙的臉上看了許久，竟對她眼中毫不掩飾的憎恨視而不見。

見皇帝的目光直直地盯在夜寒煙的身上，皇后早已如坐針氈，忍不住輕咳一聲，勉強笑道：“菜上得差不多了，你下去吧，留素月在這里伺候就可以了。”

夜寒煙應諾一聲正要退下，不想皇帝忽然出人意料地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：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
“皇上！”皇后勃然變色，猛然站起身來，衣袖拂落了面前的茶盞杯碟，一時乒乒乓乓響成一片。

皇帝對身旁的動靜無動于衷，手上越發用力，幾乎要將夜寒煙的手腕捏斷。

夜寒煙心中恨意上涌，拼命掙扎不過，索性便豁了出去，俯身狠狠地咬住了皇帝的手臂，直到腥甜的味道涌進了口中，猶自不肯放松。

這一來，人人大出意料之外，皇后臉上怒意未消，卻已經嚇得呆住了。還是素月醒悟過來，忙叫了兩個小太監過來拉開她，又吩咐小宮女去請太醫，一番忙亂下來，她自己也早已嚇得花容失色。

兩個小太監膽戰心驚地沖了過來，一左一右捉住夜寒煙的雙臂，死命往后拖，誰知夜寒煙發了野性，牙齒緊緊咬住，說什么也不肯放松。

皇后在一旁急得直跳腳：“反了反了！你們都是死人嗎？連一個瘋女人都拉不開，要你們做什么的？”

兩個小太監頓時嚇得面無人色，其中一個想也不想，飛起一腳就想踢到夜寒煙的腿上，不想皇帝忽然一個轉身，攬著夜寒煙飛快地避了開去，反而狠狠地一腳踹在了在那小太監的背上。

小太監不明所以，還想再撲上來，皇帝卻冷著臉怒喝道：“誰敢撒野！”

皇后急得臉色發白：“皇上，這賤婢……”

皇帝冷哼一聲，坐回原處，見夜寒煙雖然松了口，眼中的恨意卻是半點兒也沒有減少，饒是他見過多少大陣仗的，此時竟也禁不住心中發憷。

這會兒太醫已經飛快地趕了過來，戰戰兢兢地上前替皇帝檢視。皇后一見他手臂上鮮血淋漓，一塊肉幾乎被生生扯去，便覺心中怒火上沖，想也不想便抬手向夜寒煙臉上扇去。

夜寒煙不閃不避，生生地挨了她這一巴掌，紅腫的唇角緩緩勾起一個嘲諷的冷笑。

皇后心中又氣又恨，立刻便要吩咐將夜寒煙拖出去處置，皇帝卻冷冷地喝住了她：“朕還有話問她，皇后急什么？”

帝后結縭數十載，一直琴瑟和諧，皇后從未見過皇帝對自己如此疾言厲色，一時怔在當場，不知該如何反應。

似乎從皇帝看到夜寒煙的那一刻開始，一切就已經超出了她的想象。皇后不明白為什么會變成這樣，見了皇帝冷厲的神色，卻連開口質問都不敢，只得不甘心地站在一邊，狠戾的目光緊緊地盯著夜寒煙，仿佛要看穿這個單薄瘦弱的女孩究竟有什么特別之處。

皇帝轉向夜寒煙的時候，神色竟慢慢地轉為和藹：“告訴朕，你叫什么名字？剛才為什么要咬朕的手臂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