姚音萬萬沒想到，在嫁給杜子言的第十年，會染上這樣一場大病，纏綿病榻已經(jīng)有半月之多，漸漸還有大夫上門診治，可如今卻連個人影都見不到了。

偌大的汀蘭苑，荒廢地像座棄園，雜草叢生，磚墻破敗，門外上了一道鎖。

這是杜府的禁地，除了纏綿病榻的姚音，只剩了從小陪伴她的張婆。

“夫人，再睡一會兒吧，這天還沒亮起來呢。”張婆上前給姚音擦拭臉蛋，不過二十出頭，一張臉卻迅速衰老，皮膚皺巴巴的，雙眼無聲，嘴巴微微張合，卻說不出話來。

張婆看在眼里，疼在心里，若非小姐固執(zhí)地要嫁給杜子言，哪里需要受這份苦呢。

而今這般，當(dāng)真是荒唐呢。

“他還沒來嗎？”姚音微弱的聲音，像是從牙縫里面擠出來似的，她隱隱覺得這幾日身子越發(fā)得沉重，這病拖得時間也夠長了，前幾日甚至咳出血來，姚音自知命不久矣，不過想再看杜子言一眼。

然而這樣的愿望卻成了希冀，從什么時候開始，杜子言便不再踏入這汀蘭苑半步，到了自己病重的時候，更是像見著瘟疫一樣。

姚音摸著自己枯瘦的臉蛋，干澀的眼中居然緩緩地流出淚水來了。

“夫人，這又是何必呢。”張婆實在不解，為什么非得要見杜子言一眼呢，張婆自然不知道，姚音這快要踏入黃土的身子。

張婆心疼地握住姚音的手，也哭了起來。

“張婆，幫幫我，再去前院喊他一次吧，我沒有時間了。”姚音的性子就是那般固執(zhí)，她想著再見杜子言一眼，再見那個桃花樹下相遇的美少年一眼，只要一眼，便足夠了。

她不貪心。

張婆耐不住姚音這般苦求，站起身子來，往屋子外面踱步，穿過雜草叢生的園子，往那扇上了鎖的門邊走去。

屋內(nèi)的姚音，目光落在四方桌上面放著的燭臺，微微有光芒從上面透了過來，在風(fēng)中搖曳著，就像是她的生命一樣，一滅便熄了。

姚音期盼的目光終于還是消散了，她的雙眼越發(fā)重了，緩緩落下來。

她支撐不到張婆回來，便閉上了雙眼，沉睡過去。

而此時的張婆，剛剛行至門邊，心里突然咯噔一下，摔了一跤，托外面的小廝去通傳一聲，卻遭到一陣羞辱，守門的人恨恨的話語刺痛了張婆的心。

“今日大老爺納妾，你這老婆子出來掃什么興！”

“就是，要不是你們，我現(xiàn)在就在前廳喝酒呢。”

……

張婆再也聽不到聲音了，踉蹌著腳步，看著屋里熄滅的燭火，她撲通一聲摔了下去，目光緊緊鎖住病榻之上。

……

就像是做了一場大夢，耳邊像是有什么在動，癢癢的。

細(xì)細(xì)密密的汗水順著臉頰流下去，姚音艱難地睜開眼睛，眼前的環(huán)境讓她嚇了一跳，不是黑漆漆見不得天日的房間，而是帶了些許少女氣息的閨房。

姚音想要起身，無奈實在太疲憊了，身子太軟，她原本想要喊張婆的，卻見著一個靈巧的身影閃了進(jìn)來，小丫鬟看到姚音在掙扎著起身。

臉上的表情是激動的，鳶尾笑著喊道：“張婆，小姐醒了，你快進(jìn)來吧。”

這一聲是對外喊得，鳶尾激動地?fù)u著姚音的手，說道：“小姐，你可算是醒過來了。”

是鳶尾？

姚音這一次頓覺自己的腦袋不夠用了，她明明纏綿病榻，最后想要見杜子言一眼都無妄，此刻卻出現(xiàn)在自己的閨房之中，究竟是自己做了一場大夢，還是此刻身處在夢中？

看著眼前活蹦亂跳的鳶尾，姚音的眼眶都濕了，曾經(jīng)鳶尾作為陪嫁丫鬟和自己去了杜府，誰知后來被人冤枉偷東西，被人活活地打死。

現(xiàn)在再看到她，姚音心里暖暖得，這個丫頭，從小就陪伴自己，和她的感情是最好呢。

姚音這般想著，既然如今回來了，便重新活著吧。

“你這丫頭，再搖下去只怕我的手都要斷了。”姚音笑著說道，雖然身子不太利索，倒也沒有什么太大的毛病，她慢慢回憶這個年頭。

姚音身子很好，從小到大生的病能用手指數(shù)的過來，她見著自己小胳膊小腿，隱隱猜測到了，她是重生了嗎？

這番只有在幻想中才出現(xiàn)的畫面。

鳶尾激動地放開手，笑道：“那大夫鐵定是忽悠人呢，說什么小姐此番很難醒過來，去她的，小姐這不是好好地嗎？”

“呸呸呸，瞧我說的，小姐你渴嗎？”鳶尾問道，忙前忙后，這幾天守著小姐，勞心勞力的，只是希望小姐快些醒來。

那個三角眼大夫鐵定是糊弄人的，她才不信小姐醒不過來呢。

姚音點點頭，嘴唇微微有些干裂難受，她只記得在自己十三歲那年，因為去了一趟密湖，掉入湖中，再回來便染上風(fēng)寒，沒有及時醫(yī)治，便落下了病根。

鳶尾正在倒水，門外便響起熟悉的聲音，那個略胖的身影走了進(jìn)來，是張婆。

一時之間，姚音的眼眶又濕了，這個陪伴自己最久的人，比任何人都要親近三分的張婆，姚音真的不愿意再去想前世的事情。

張婆捧著一個花盆，笑著往屋里走。

“剛才聽鳶尾說小姐醒了，恰好在那邊看紫陽花，你看吧，這小蹄子還說開不了花，這不開得多鮮艷，知道小姐喜歡，就拿過來討討喜。”

張婆將那盆紫陽花放在姚音的眼前，大朵大朵的粉色花團(tuán)，像個繡球一樣，姚音愛慘了這種花，現(xiàn)在看來心中雖然喜歡，卻不免咯噔一下。

見姚音微微變了臉色，張婆上前說道：“身子可還累著，那先歇著吧。”

姚音從鳶尾的手里接過水，喝了一口，唇間沒那么干燥了，她在腦海中細(xì)細(xì)地回想了一遍。

在她十三歲大病一場之后，院里的紫陽花開了，而就在那一天發(fā)生了讓她觸目驚心的事情。

姚音微微顫抖得問道：“現(xiàn)在是什么時辰了？”

“剛過酉時呢，剛吩咐下去讓廚房準(zhǔn)備些清淡的粥……”張婆笑著說道，小姐醒來了，醒來就好。